陈冲

陈冲的拍摄，在位于上海市杨浦区的一个影棚中进行，虽然从市中心的家中前往影棚有些遥远，但当她走进影棚时，却没有丝毫倦怠感，甚至迫不及待地和早已非常熟悉的摄影师冯海分享起了刚刚在厂区中看到的特别景致：“我觉得那些老厂房的砖墙甚至是破损的玻璃都特别有感觉。不过拍摄你来定，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她旋即大笑了起来，笑声真诚而肆意，穿透力和感染力极强。刚刚还有些冷清和拘谨的空间，就这么一下子充满了活力。

如果你渴望恋爱，如果你热爱自己的手机

在新片《世间有她》中，陈冲执导的单元，是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爱、放逐和失去的故事。一个非常古老的主题。我希望把这个最为古老的主题，在今天、在疫情这个背景中，用完全不一样的电影语言去诠释表达出来。”

当疫情初期，身处海外的陈冲就因为武汉空旷无人的街道新闻照片而深深触动，当时便萌发了回国拍摄的念头。所以当《世间有她》的制片人董文洁找到她时，她立刻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邀约。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一部由三位导演各自执导一个单元、三个独立故事串联而成的电影。“三个故事，三个短片，大家各自独立拍摄、独立完成，每一个人都讲述了她在疫情中的所思所想。唯一有些遗憾的，可能是还没有机会和另两位导演见面，我觉得她们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人，见面聊天应该非常有趣。”

陈冲所有执导的电影，无论是全新的故事还是改编，剧本都由她自己亲自撰写完成。写剧本的过程，便是她用文字将脑海中的电影情节描绘下来的过程。关于《世间有她》，她认为应当是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演绎感”和“戏剧感”的普通人的故事。“这场疫情的时代背景，已经超越了人们可以想象的戏剧性。如果说在这次疫情中突然被中断的真正的美好事物，其实就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她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看了非常多的新闻资料、真人真事，涵盖了众多患者以及患者家人们的微博、微信、朋友圈等海量的照片、视频、文字，才着手写出了剧本。之后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在开拍前准备完善了各种资料。

除了关于放逐两地的经典爱情故事之外，现代人和手机的关系，更是以全新的叙事方法以及电影语言，在《世间有她》中被认真探讨。“故事中的两个年轻人，被分隔两地，只能依靠手机联系。情人近在咫尺，却远在他方，能够看到听到，却无法真正触摸。某个意义上，这个故事也是在讲述一个人和手机之间的故事。”

的确，在最古老的“放逐两地”主题故事例如牛郎织女之中，也一定需要一个如同“鹊桥”般的神迹，才能够让两人相见。而当下，手机和网络已经可以完全打破地域和空间上的界限。陈冲在整部短片中，找到了一个让她兴奋无比的新叙事方法：她选择用黑白镜头来描述手机屏幕以外的一切人、物、景，唯独将色彩留给了手机屏幕内的影像。她用这种实验性的手法，讲述着一个经典的爱情主题，更借此来谈论人和手机的关系—手机内的世界，是否已经比现实世界更为“真实”和“温暖”？

“如果你渴望恋爱，如果你热爱自己的手机，请一定来看这部电影。”

陈冲

吸引我的，永远是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次，在《世间有她》陈冲执导的部分中，集合了易烊千玺和黄米依这些优秀的年轻演员。“只有旺盛的生命力，在真实的人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旺盛生命力，才能在这一切如同非现实的逆境当中，带来真正的希望。所以我在挑选演员的时候，最看重的是他们的生命力。拥有旺盛生命力的演员，甚至会让你有那种‘即使整个世界的人类都消亡了，他依然能够倔强地活着’的感觉。”

作为演员出身的导演，陈冲在片场一直坚持一件事：首先要和演员之间建立起相互的信任，保护好演员，保护好演员的情感和状态，不要讲大道理。她可以很明晰地感受到演员能否给出自己想要的表演，并恰到好处地提醒一些演员可能忽略的细节。

由于之前并没有和他们合作过，陈冲在开拍前依然抱着一丝忐忑。但当第一天现场排练结束后，她的担忧完全消失了：“黄米依简直是才华横溢！而易烊千玺，就是个天才！每一天的拍摄，他们都不断地给我各种惊喜，我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演戏演不过他们。回想自己和他们一样年纪的时候，演技完全要被甩出好多条马路了。”

完整的前期准备和优秀的演职人员，让整个短片的拍摄异常顺利，仅仅花了16 天。现在回想起当时，陈冲依然难掩兴奋神情：“两个演员都特别有积累，情感非常充沛。无论他们平时是怎样的明星，但一开口说起台词，无论多难的台词，都能瞬间让你觉得他们就是任何街上都可以看到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特别自然。每一天都有特别棒的镜头，我不仅在现场看，还会让摄影师截屏给我，当作宝贝在手机上反复看。”

纵观陈冲的演艺创作生涯，旺盛的生命力也是一以贯之的。但当谈及旺盛的生命力是否与“正能量”息息相关时，陈冲却表示，并不喜欢对这个词的过度宣传，以及由此在社交平台上带来的“虚假完美生活”假象。

“我是一个有阴暗面的人，是一个内心复杂、有很多负面情绪、每一天都在挣扎在焦虑的人。”她认为，光明一定是相对黑暗而存在的，挣扎焦虑的本身，也是一种生命力。正视负面的存在，接受它们的存在，才会拥有同样能量卓越的正面。“现代人特别是现代女性们，对于悲伤、焦虑等负面情绪过于恐惧和拒绝了，我觉得我们一定要能够真正感受、真正体会这些负面情绪，不要着急，才能让时间自然流淌，完成自我治愈。这，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本领或者说是能力吧。”

陈冲

面对真实中失败和颓唐的一面，才是最大的勇敢

作为一个同样得在事业和家庭间兼顾多重身份的职业女性，谈及“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这老生常谈的问题，陈冲淡然而清醒：“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只属于女性的问题，而是一个全人类的问题。但社会对女性的确是有一些多重要求，女人要做母亲、要做妻子，社会又要求她出去赚钱，这个平衡是很难达到的。我自己也平衡得很糟。”

的确，这问题极少会被拿来问男性。这个问题仅仅被抛给女性受访者这一现象本身，也许就是一个问题。问题的源头不仅是长久以来的社会文化，也是人们对女性角色的单一化理解和定义，甚至也源于现代网络社交形式—每个人都只晒出自己最好一面，充斥在朋友圈的美好食物、可爱家人、甜蜜爱情……甚至在修图软件下，人人都拥有最精致的面容。几乎再也没人敢拿出自己狼狈失败的真实一面示人。

但狼狈和失败，不是回避了就不存在。“无论是母亲、妻子、职员、高管……每个人都不是机器人，每一个人都会犯错，也因此会成长。‘希望样样都好’这件事本身可能就是对于真实自我的不够接受。”

《世间有她》的海报上，“her”被设计为“hero”。“英雄”主题也曾出现在陈冲之前的作品中。“真正的英雄是有一定自我牺牲的，这是英雄的必备条件，需要舍弃自己。但有时我们也会用英雄去形容勇敢的人，例如这次《世间有她》。”正如那句被一再复颂的话：真正的英雄主义是了解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拥抱生活。也许，当我们都能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和狼狈，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英雄。

陈冲

“得体感”是一种珍贵的智慧

你怎么理解“智美女性”？

陈冲：这又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过高要求。当然，我可以解释美和智慧。关于智慧， 我认为它是一种显示在待人处事之中的“得体感”。这种得体感很多时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一种本能。智慧的人，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人，能够找到固定思维框架外的方法的人。

关于美，它不是一个简单而平面的东西，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仅凭皮肤、五官等细节就决定的东西。美是一种状态，一个完整的、关乎内心的状态。

真正的美，是会令你心生羡慕之情的。如果一个人真的很美，那么他从内到外，从个性到涵养，从容貌到荷尔蒙以外的东西，都会令你喜悦，令你羡慕。

你怎么看现在流行的“ 少女感”这一词？你会有关于少女感的年龄焦虑吗？

陈冲：我觉得“少女感”很好啊，我挺喜欢这个词的。如果一个人的自然状态就是很有少女感的话，那不是很好吗？我妈妈87岁了，满脸皱纹，但依然特别有少女感。她退休之后才去学了钢琴，弹得特别开心也特别认真努力，后来还得了奖。而我自己在整个演艺生涯中，一开始就演过好多年纪大的角色，甚至30 多岁就演过70 多岁，演起妈妈、外婆的角色都特别放松。所以关于少女感的焦虑，我的人生中倒是没有过。

你怎么看待演艺圈和影视创作中对年轻的崇拜，以及由此带来的年龄焦虑？

陈冲：的确， 年龄是一个影响机会的因素，现在整个观众群很年轻，文化上又比较崇拜青春。但我并没有觉得崇拜青春有什么问题，只是世界应当拥有百花齐放的丰富性。比起我20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丰富很多，作为讲故事的人会变得有趣很多。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如果你是有想法的人，无论几岁，都请一定去创作，把你的故事讲出来。我最近和一些年轻人聊天，他们反而觉得我们比他们更勇敢。焦虑是不需要打破的。人怎么可能连一点焦虑和恐惧都没有呢？这就是最自然的事情。生活如果没有黑暗和挣扎，怎么可能有戏剧，电影怎么会好看呢？

拍片时印象最深刻的部分？

陈冲：狭小逼仄但质感十足的摄影现场。为了还原故事，我们找了一个普通人的家作为现场。

拍片时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陈冲：每一天都超级开心，演员的状态让我惊喜。

用一句话形容男女主角的表演？

陈冲：易烊千玺是天才，黄米依才华横溢。

你最希望《世间有她》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陈冲：我最希望能收获到我所尊敬的业内人士的真实探讨。

请用一句话推荐《世间有她》。

陈冲：如果你渴望恋爱，如果你热爱自己的手机，请去看这部电影。

你最想邀请谁去看电影首映式？

陈冲：好像没什么特定人选。但我先生应该会很有兴趣去看这部电影。

摄影：冯海 / 策划执行：李贞 / 采访撰稿：zulu / 制片：申申 / 服装造型：刘萌萌 / 妆发：李沅镁 / 助理：吴奕 / 服装助理：朵朵、里里、徐潇雯、小王子、Kiki